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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章 婚事

兰殊十岁的时候,叔叔送他到鹿家学堂求学。

“鹿家藏书多,学风也盛,很适合你。你去那边读书,叔叔很放心。”

兰殊去了之后,发现叔叔说的很对。

他自幼聪明,学什么都很快,鹿家的先生们很喜欢他,从来不吝夸赞,藏书阁里的书,也尽数向所有学生打开,不管是不是鹿家的孩子,都能去看,只要别损坏就好。

兰殊喜欢带上纸笔,去楼里抄书,即便他已经背下来了,但把那些词句抄录下来装订好,便有一种书变成了自己了的成就感。

“这样多麻烦,你干嘛不印刷呢?”有一日,有人这样问道。

兰殊寻声望过去,看见一个橙色衣裙的小姑娘,生得玉雪可爱,宛如画里跟在神仙菩萨身边的小仙童。

她的神色天真自然,又有点玄妙的超脱,一下子吸引了兰殊的注意力。

“印刷的话,很麻烦。光开版,就是一大笔钱。”兰殊认真解释。

“活字印刷,要便宜点吧?而且如果这书有销量,多印点卖出去,不就均摊了成本,还能赚点钱吗?”

漂亮的小姑娘理所当然地回答。

“话虽如此,风险也是有的。若是卖不出去呢?”

“也对哦。”小姑娘倒是同意得很快,但又道,“但我还是觉得抄书太麻烦了。如果开家书店,多印点畅销的爆款书,挣到钱了,再印点冷门小众的书,这样会不会好一点?”

“会。就是有点兴师动众了。”兰殊温声道。

“也不算兴师动众,我们家本来就有好几家书店。”小姑娘抱着几本书走过来,放到书桌上,爬上椅子,双脚悬空,一晃一晃的。

“你是鹿知州的女儿?”

“你怎么猜到的?”

“早就听闻知州和公主有一爱女,兰心蕙质……”

“我才五岁,哪来的兰心蕙质?你夸人这么套路吗?是个女孩就可以夸?”她嫌弃道,“小小年纪这么老成,以后要长成只会之乎者也的书呆子吗?”

“抱歉……”兰殊诚恳相问,“那要怎么夸呢?”

“我叫鹿鸣。你是不是得夸我名字好听?”

“确实好听。呦呦鹿鸣,食野之苹。我有嘉宾,鼓瑟吹笙……”

“后面就不用补充了,好像谁没学过诗经似的。心照不宣的事儿,就不用显摆了。”鹿鸣摆摆手,托着下巴,问,“你是叫兰殊对吧?”

“小娘子知晓我的名字?”兰殊微怔。

“爹爹一天夸你八百遍,耳朵都有茧子啦,怎么可能记不住?”鹿鸣翻了个白眼,“不过他说你过目不忘,那你还抄什么书,不应该都在记忆宫殿里吗?”

“记忆宫殿?”兰殊咀嚼着这个闻所未闻的词。

“就是在大脑里构建一个熟悉的空间场景,把所有的记忆与这个场景里的物品建立联系。就像这本书——”

鹿鸣把手放在兰殊手里的《水经注》上,“你记性好,看过的东西应该都能记住。那么这本书,就可以在你脑子里直接出现,每一页,每一行,每个字,都像一幅幅画一样,可以直接呈现并打开。并且……这书讲的是九州一千多条河流的信息,如果你对这些河流有足够了解,每想到一条河流,比如楚江,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具体的画面,楚江从何而来,流往何处,它有多长,经过多少地方,从古至今发生过哪些关于楚江的故事……闭上眼睛,这些知识全在你的记忆宫殿里。”

兰殊试着去做了,果然有效。

“多谢鹿娘子指点,兰殊受益匪浅。”

“鹿家起码十几个鹿娘子,你在谢谁?”鹿鸣瞅他。

“谢谢鹿鸣姑娘……”

“叫我呦呦就好了。”鹿鸣洒脱道,“虽说世人迂腐,但我们还没到迂腐的年纪吧?”

“谢谢呦呦。”兰殊笑了笑,从善如流。

“你看过的东西真的都记得住吗?”她好奇道,“我能不能验证一下?”

“大约记得住。”兰殊没有把话说得太满。

“别那么谦虚嘛,天才呢,是可以骄傲一些的。”鹿鸣爬上桌子,坐在边上,这样就比兰殊要高了。

“我可以抽查吗?”她举手。

“可以。”兰殊合上书,双手呈上。

“卷十五,洛水。”

“洛水出京兆上洛县遭举山,《地理志》曰:洛出冢岭山。《山海经》曰:出上洛西山。又曰:讙举之山,洛水出焉。东与丹水合……洛水又东,尸水注之……其水径于阳虚之下……”

兰殊的声音不高不低,不骄不躁,徐徐若春风十里,每句话都表述得很清晰,就算不看书,也听得明明白白。

“厉害啊,你真是个天才!”一刻钟后,鹿鸣心服口服。“人与人之间的差距,果然比人与狗之间的差距还大。这书给我,一辈子我也背不完。”

“不必妄自菲薄。尺有所短,寸有所长,呦呦年纪小,见识却过人,远远超越我了,足以做我的老师。”兰殊向她拱拱手。

“如果不看你的长相,我会以为你是二十岁。”鹿鸣无语,“你这书还抄吗?”

“抄。”

“为何?”

“为了静心。”

“好吧。哪天你要是出家修道了,记得跟我说一声。我会为你惋惜的。”

鹿鸣说着,从桌子上跳了下去。兰殊以为她走了,结果刚抄完一页纸,水灵灵的小姑娘又脚步轻快地回来了,还带了一个大大的食盒。

“嗯?”兰殊发出疑问。

“现在是我的下午茶时间啦,你要不要一起吃一点,反正我也是吃不完的。”

“这……不妥吧?”

“哪里不妥?同学之间分享点吃的,也不妥吗?”

“男女七岁不同席……”

“我五岁。”鹿鸣张开手掌,把五根手指怼到他面前,无奈道,“你过两年再迂腐好不好?”

兰殊:“……”

“这个是糖炒栗子,趁热吃,冷了就不甜不糯了;白色这是云片糕,挺好看的,但没那么好吃,我一般最后吃它;绿色是绿豆糕,吃的时候要小心点,不然会撒得粉末到处都是;最香的是桂花糕,闻起来比吃起来有滋味,我喜欢桂花的味道……”

她指着食盒里的吃食,一个一个介绍着。

“如果你不爱吃甜,可以尝尝这个糖霜山楂,酸味比较浓;旁边这个带芝麻的球球是廖花糖,不是纯甜哦,很酥脆的,一点都不腻……”

侍女送来了一壶茶,并两个杯子,款款退下。

“掐尖的绿茶,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调料,就是茶汤本身的清香味,我猜你会喜欢的。”

鹿鸣分别倒了两杯,笑盈盈道:“尝尝看,怎么样?”

她殷勤活泼得让兰殊无法拒绝,只好道了声谢,端起杯子,尝了一口那清亮碧绿的茶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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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口清爽微甘,香气馥郁,似乎有新鲜的花果香,颇为提神。

“很好,神形皆妙。”兰殊看向那鲜嫩舒展的茶叶,犹如一叶叶月牙小舟,优美地浮沉。

“是吧?爹爹也很喜欢,说不准很快就流行起来了。”鹿鸣愉悦地笑开,“我这两天还在实验奶茶,等我实验成功了,再请你尝尝。”

“怎么样算实验成功呢?”兰殊问。

“实验出我喜欢的味道,就算成功了。”鹿鸣煞有介事,拈了个桂花糕,塞进嘴里。圆润的腮帮子吃得鼓鼓的,像剥了壳的荔枝,白净软嫩。

兰殊时不时看她一眼,很想戳一戳她丰润的脸颊,但到底也没好意思。

从那以后,凡是在鹿家上学的日子,课后去藏书阁,就往往会碰到鹿鸣。

她一小半时间在看书,一多半时间在吃东西。

书籍上常常洒了点心的碎屑,沾了茶汤和奶渍,看得兰殊欲言又止。

“你这样,不会被责骂吗?”

“这本论语,书店里有几百本,弄脏了也没关系啦。孤本古籍什么的,都在三楼,爹爹怕我弄坏了,是不让我过去的。”

兰殊留意了一下,因着鹿鸣性子活泼,他以为她会忍不住好奇心,偷偷摸摸溜到三楼去祸害那些孤本。

但她竟然从来没有去过三楼。兰殊便知道,这是个很有分寸的小姑娘,并没有被宠坏。

有时兰殊征得先生同意,在他陪同下去三楼抄书,抄好了带着书下来,就看见鹿鸣乖乖地在画画。

她画画的工具是新发明的“铅笔”,碳条加木头包裹粘合,看着不起眼,但方便携带书写。

“你在画什么?”兰殊走过去问。

“画你啊。”鹿鸣抬眼笑道,手边堆了一沓厚厚的草稿,“本来在画酒精蒸馏图,晒盐法之类的……画多了头疼,画画你摸摸鱼。”

“画我……摸鱼?”兰殊茫然。

“不是你摸鱼啦……不过你哪天放假,我们可以一起去钓鱼玩。桃花流水鳜鱼肥,这个季节还是很适合出去踏青的。”

她的思路总是很跳跃,千奇百怪的想法像星星一样,布满她的大脑。

兰殊逐渐习惯了,也笑道:“明天我休假。”

“明天吗?”鹿鸣睁大眼睛,把笔一扔,“那我得去准备明天出门要用的东西,我的鱼竿、帐篷、油纸伞、野外烧烤的装备和食材……你等等哦,我一会儿再回来和你商量时间和地点……”

她匆匆忙忙跑了出去,象牙色的裙摆上莺飞蝶舞,翩跹轻盈,像自由自在的风,无拘无束的云。

兰殊摇头失笑,一低首,却看见了鹿鸣丢下的那幅画。

和时下盛行的“得意忘形”不同,鹿鸣的画总是很真实,像描摹着人物的五官勾勒出来的,只需看一眼,就知道她画的是谁。

兰殊看了很久,微微笑着,把那幅画小心地收了起来。

——一直收到现在。

鹿鸣的婶婶提起了他们的婚事,他却无言以对。

“我们的婚事啊……”兰殊无声地喃喃,“如今,也无法再提了……”

“为何无法再提呢?”燕夫人察觉到了兰殊的难言,柔声问道,“你们自小一起长大,感情甚笃,倘若因鹿鸣的父亲之故,那便延后两年,也是合乎礼仪的。”

“她缺失了许多记忆,又有太多正事要做,我想,还是不要去干扰她比较好。”兰殊道,“等时局都稳定了……”

“那得等到什么时候?”燕夫人发愁,“十年,还是二十年?”

“也许不用这么久。”兰殊温和地笑笑。

“算啦……我本来觉得你们父母都不在,彼此亲近,互相扶持,早些定下来也能让人安心些……世事无常,未来之事,总是很难说。”

燕夫人刚从五龙山回来,见了不少受伤的兵卒,深感战争之残酷,难免有点操心。

“多谢夫人挂怀。”兰殊收拾好心情,“我想,兴许我们运气好,能看到海晏河清的那一天。”

“希望如此。”燕夫人一叹,“外面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……这次科举,呦呦看来要错过了。”

“错过便错过吧,她人没事就好。”

“若是服药之后烧一直没退,记得让人来叫我。”燕夫人离开前,不放心道。

“夫人且安心去吧,明日还要考试呢。”

“我现在都无心考试了……”

“呦呦知道了会觉得可惜的。她的医学院可缺人手呢。大部分医者都敝帚自珍,恐怕不愿意分享独门的药方和绝技。”

“毕竟是人家吃饭的本事。”燕夫人表示理解,“我也在等师父的回信,不然好多方子,也不敢擅作主张就教给别人。”

“医者仁心,想来桑神医不会介意的。”

“你见过他老人家?”

“有幸见过两次,得到过神医一些指点。”

“那我倒是放心了。”燕夫人轻舒了一口气,“你也早些休息,州署也有事忙呢。”

送走燕夫人,药也放温了。

兰殊在架子上随意逡巡,就从竹筒里抽出一支中空的竹管,仔细看了看,确定可以使用。

鹿鸣喜欢用竹管喝奶茶,她有大大小小的葫芦和竹筒,也有很多尺寸的竹管。

像鸟类之间互相输送食物一样,他用细细的竹管,喂完了这碗苦得要命的药。

苦涩的味道,同样充斥着他的味蕾,但兰殊眉头都没有皱一下,动作生疏但温柔,一点药汁都没有浪费。

他将竹管清洗干净,用清水漱口,一转身,却听见鹿鸣在呢喃着抱怨什么。

兰殊坐在床边,俯下身,仔细倾听。

“好苦……”

“良药苦口利于病。苦药喝下去,明天就好了。”他和缓地安慰道。

“我要喝奶茶……”她的眼睛似睁非睁,勉力撑开一条缝隙,晕乎乎的,什么也看不清。

小小的声音含含糊糊的,宛如梦呓。

“茶克药性,现在大约是不能喝的。”兰殊习惯性地搭上她的脉,“脉象悬浮细弱,还不稳定呢。”

“可是嘴巴好苦……”她委屈巴巴地抱怨。

“我去给你找点糖。”兰殊刚要走,却被鹿鸣拉住了袖子。

他试着抽了一下,没抽动。

鹿鸣依然紧紧地抓着他不放,声音微弱,力气却很大。

“……你放假了吗?”她迷糊着问。

兰殊好像不知道她在问什么,又好像有点感应。

“没有呢,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。”

鹿鸣叹了口气,倦怠地合上眼睛,又努力睁开。

密密的睫毛有些卷翘,仿佛淋雨的蝴蝶,有气无力地坠落,落下去些许,又振了振翅膀,飞起来一点。

“我们说好去抓蝴蝶的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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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已经抓到了。”兰殊轻声细语,哄她喝了点热水,道,“蓝色的,凤尾蝶,夹在你的画册里,做标本呢。”

“抓到了吗?”

“抓到了。”

鹿鸣嘟囔着:“我怎么……不记得了……”

“你用蓝色的纸片和布条,系在芦苇尖上,洒了特制的香水,吸引蝴蝶绕着纸片飞,趁其不备,落下网子。——蝴蝶的翅膀保存得很好,彩色的斑纹至今还很靓丽。”

兰殊轻轻拍了拍鹿鸣的手,结果她抓袖子的动作改成了抓他的手。

“蝴蝶……”鹿鸣喃喃自语。

“你要看吗?应该在你的书架上,我去找一下,但你得先放开我的手。”他低低地劝着。

“不要。”她抓得更紧了点,抱怨道,“疼……”

“哪里疼?”兰殊忙去查看她的伤口,犹豫道,“止疼的药吃多了会上瘾的,活络效灵丹今天你已经吃过了。”

“哦……”鹿鸣懵懵懂懂地看着他,眼泪汪汪的,看得兰殊心下不忍。

“对不起,都是我的错。我不该出这样的主意,让你以身犯险……”

“什么……”

她慢慢地眨了眨眼,没听懂他在说什么,仿佛马上就睡着了,迷迷瞪瞪地问:“爹爹怎么还没有回来?”

“……”兰殊一怔,心中酸涩,竟无法作答。

“娘亲也不在家么?”

“……”

“是不是又发生水灾了?”

“……现在是春天,没有水灾。”

“那他们,怎么还没有回来?”鹿鸣很困惑。

“……”

“他们……是不是很忙?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“那你跟他们说一声,等他们忙完了,记得来看看我。”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。

“……好。”

鹿鸣乖巧地闭上了眼睛,也不喊疼了,只是蹙着眉,苍白着一张脸。

等她没有动静了,兰殊尝试着把手抽回来,她像是受了惊动,茫然无措地问:“你也要走了吗?”

“……我不走。”

他便坐在鹿鸣床侧,任她抓着自己的手沉沉睡去,一夜没动,胳膊都僵硬了。

第二日白天她烧退了,晚间又烧了起来,反反复复,起伏不定。

鹿鸣清醒时勉强喝了药,又困又疼,倚在枕头上,晃了晃沉沉的脑袋:“科举怎么样了?”

“文举结束了。”

“有人作弊吗?”

“目前没有消息。但我在考场外看到了鸽子的踪迹,不止一只。”

“飞鸽传书都出来了,那估计鱼腹、馒头、蜡烛、衣服……哪里都能夹带答案了。这般松散,想来糊名抄录的时候也能顺手做点手脚,换个卷子……哼……”

兰殊给她递了盘糖果点心,鹿鸣只吃了一块廖花糖。

“不好吃吗?”

“躺了一天了,没什么胃口。”鹿鸣含着糖,恹恹道,“钱宝玉放出来了吗?”

“还没。凶手还没抓到。”

“多关他一阵子,吓唬一下,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关于那个凶手……你有什么想法吗?”鹿鸣随口问。

“他出现的时机很巧妙,也许是跟踪你到的淇水边,但却没有引起别人注意,佃农记不住他的脸,铁石追不上他的速度,飞镖也非常精准。这样的人,当是职业的杀手,但飞镖上淬的毒,并不是致死的毒药。”

兰殊娓娓而谈,心平气和。

“不是致死的毒药?”鹿鸣惊诧。

“不是。是一种蛇毒,但分量很少,像稀释过的,泡了飞镖。——你会发烧,更多的原因是受伤虚弱时落水,染了风寒,看起来凶险,其实没有性命之危。”他解释道。

【这算是卡牌的效果吗?】鹿鸣琢磨道。

【这刺客好像不太专业?】刘彻疑问。

【也许是太专业了,不是冲着杀人来的。】李世民猜测。

【是崔冶的意思,还是杀手自己的意思?】嬴政问。

【已经确定是崔冶了?】鹿鸣道。

【你出事,他上位。既得利益者,不太可能无辜。】刘彻用棋子摆了一个“崔”字,随手抹掉。【如果真的是他的话,崔冼的药可能也是他换的。对自己的亲哥哥都能下这么狠的手,这人也挺……】

【咳。】李世民清了清嗓子,打断了这个危险话题。

【……】

几人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。

【他要是真这么狠,又怎么会顾及呦呦的命呢?】李世民岔开话茬。

【问题可能出在那个刺客上。】嬴政沉吟道。

“假如,我是说假如……那个刺客没有杀我的意思,却听说我快死了呢?他会不会来看看?”鹿鸣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。

“你想?”兰殊马上领会了她的意思,猝然变色,为难道,“这也太冒险了?万一刺客来补刀呢?”

“凭你的推测,刺客补刀的可能性大吗?”鹿鸣真诚发问。

“……我不确定,你等一下。”兰殊关心则乱,不敢把话说死。

他从荷包里拿出三枚老铜钱,闭眼静心,抛在桌面上,得到一个结果。

如此重复六次,得到一个卦象。

鹿鸣睁大眼睛,默默而惊奇地看着他。

“地泽临,临卦。”兰殊微微一笑,收起铜钱,神情轻松许多,“至临无咎,大君之宜。君王无道,民生倒悬,幸遇明主,重回安居。——是个中上的吉卦。你可以试试,应当没有危险了。”

【这小子会算卦?】李世民略惊。

【算得准吗?】嬴政将信将疑。

【很熟练的样子哎。】刘彻兴致勃勃,【他能不能算到他自己的姻缘?】

鹿鸣惊呆了:“哇,你从哪儿学的?”

“书上都有,你想学的话,我可以教你。”兰殊笑道。

嬴政:【学。】

李世民:【让他教。】

刘彻:【让他教试试,感觉怪有意思的。】

谁能拒绝一个温柔又靠谱的竹马教自己算卦呢?

反正鹿鸣不能。

“先默念你想起卦的内容,认真去想,集中精神。”兰殊叮嘱。

鹿鸣思考了一下:“我想想,我要起什么卦——我想到了,我想问能当女皇吗?”

【这卦还用起?】刘彻嗤笑,傲然道,【你当我们不存在?】

第32章 可怜的刺客

【算着玩嘛,我还挺好奇结果的。】李世民笑道。

【我听说你玄武门之变前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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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让人卜个吉凶,但是你手下有个叫张公瑾的说,不吉难道就不干了吗?——所以就没卜。】刘彻兴致勃勃,【有这回事吧?】

【确实有。所以我说,算着玩玩,不必太在意。】李世民洒脱。

鹿鸣也好奇,她甚至暂时忘了胸口的疼痛,专注地听兰殊讲解算卦的方法。

“我有一个简单的法子,不需要龟甲耆草,只需要三个铜钱,一起撒出来,看结果。”

兰殊道:“跟我念,假尔泰筮有常,鹿鸣问于神灵,吉凶得失,悔吝忧虞,惟尔有神,尚明告之。”[1]

“假尔……”鹿鸣兴致盎然跟着他念这拗口的词,把铜钱捧在手心,合拢,轻轻晃了晃,然后丢到小桌子上。

“两字一花,记为少阳。”兰殊在纸上画上一条横线,捡起铜钱放到她手上,“再来。”

鹿鸣认真地合掌,念念有词地撒出铜钱。

还是两字一花。

兰殊在方才那条线上面,又画了一条横线。

“咦?从下往上记的?”

“嗯。气从下起。”

兰殊一枚枚拾起铜钱,送给鹿鸣。

就这样抛了六次铜钱,每次都是两字一花,兰殊一共画了六条横线。

“正常的卦象是这样的吗?感觉好简单。”

“是很简单。既没有爻动,也没有变卦。”兰殊省略了之后的步骤,鹿鸣精神不济,估计也听不懂后面复杂的天干地支,宫位六亲,纳甲排卦。

“这是个标准的乾卦。”他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,简单地给出结论,“九五,飞龙在天,利见大人。”

“意思是我能成功?”鹿鸣眨巴眨巴眼睛。

“你能成功。以结果论,是上上之卦,大吉大利。”兰殊肯定。

【漂亮!这个卦我喜欢!】刘彻大喜,【这小子有两把刷子!不错!】

【他竟然真能算啊。】李世民啧啧称奇。

【还算准。】嬴政矜持地赞同。

“既然这个卦象这么好,你应该放心让我装死了吧?”鹿鸣的眼里充满笑意,像阳光洒在水面的涟漪上,泛起动人的光彩。

兰殊无可奈何地应了下来,还是忍不住嘱咐道:“你要小心。卦象也不是百分百准的……”

“后面这句就没必要说了。——你放心,我这次会保护好自己的。”

他们很快达成了共识,将鹿鸣重伤濒死的消息放了出去。

从她淇水边中暗器落水,急忙赶回鹿家,已经过了一天一夜,燕夫人回来时也神色凝重,步履匆匆,只要有心打听的人,都知道鹿鸣伤得不轻。

如今说中了剧毒,药石无医,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。

流言甚嚣尘上,越传越离谱,没过半日就有人怀疑知州其实已经死了,只是还在隐瞒这个不幸的消息。

这下子,就有人坐不住了。

“唉,你听说了吗?小鹿将军遇刺了!”

“你才知道吗?我昨天就听隔壁王老七说了,那钱家大少爷,纨绔子弟一个,冲撞人家清田的官老爷,还把知州给误伤了!”

“那可怎么是好?知州要是出事了,这考试还算不算数了啊,我儿子读了十几年书,家世不好,举孝廉是举不上了,就指望这次考试呢!”

“上品无寒门,下品无士族,要是没有知州大人,寒门子弟一辈子也别想出头。”

“别提了,寒门好歹也是门,像我们这些跑腿挣辛苦钱的小商贩,风里来雨里去的,挣那点钱养家糊口,听说科举不限出身,马上送我家孩子们去念书识字了,以后要是能考个功名,混个一官半职的,不比卖饼强多了!”

“你们光想着考试吗?那胡人可不远了!京城没了,洛阳也没了,整个北方都是胡人的天下,烧杀抢掠,无恶不作,听北边逃难的人说,那些胡人凶残无比,见人就杀,连婴儿都不放过,喝人血吃人肉,就跟怪物一样,这鹿将军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我们绀州可怎么办呢?”

“她要是这么容易就死,说明她就没这个命来担负什么大任,死就死了,人哪有不死的?”角落里传来冷漠讥嘲的声音。

周围的人纷纷怒目而视,有的甚至破口大骂。

“你这泼皮胡说什么?你不是绀州人吧?那北边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你不知道吗?你希望我们绀州也变成一个死城吗?你想死你去死,我们可还不想死呢!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……”

廖安郁闷地被骂了一顿,忍住了没动手,只是在出门的时候悄悄弹了颗盐豆子出去,击中了那人的膝盖。

那人膝盖一弯,摔了个狗吃屎。

他这人就是这么瑕疵必报,恩可以不管,仇是一定要当场报的,绝不过夜。

廖安走入人群中,转眼就消失不见,宛如一滴水落入大海,一点踪迹都难寻。

他从巷子里出来,就换了一张老实的脸,弯腰驼背的,拉着板车,熟门熟路地来到鹿家的后门。

门房正在接待药铺的老板,眉宇间满是急色:“这人参多少年份的?”

“两百年的老参了,药性很好的。”

“才两百年啊,我们府上已经有了。”门房遗憾道。

“但这是我铺子里成色最好的参了,山里采的,都成形了。还请小哥代为转交,要不是知州英明,我可就要白白害死两条人命了。”周五苦着脸道,“这些日子我天天做噩梦,总算是真相大白,才睡了个好觉。”

“但我们娘子真用不上。我也不能收你这个礼,太贵重了……”

两人在门外拉扯一阵子,老板的参没送出去,唉声叹气地走了。

廖安心里的白眼都快翻天上去了。

她中的蛇毒,要人参干什么?吊命吗?不就是一点蛇毒吗?鹿家怎么这么没用,连个解毒的人都没有?

他也没想让她死啊!

真是邪了门了!

他虽然是瞄准的心脏,但也偏了偏,不是说她会武的吗?怎么躲都不带躲一下的,还不带武器,就那么中了心口,还掉水里去了!

苍天啊大地啊,他真没想到刺杀会那么顺利的。不是,这丫头不是能上战场打仗的吗?怎么能这么好杀呢?

廖安百思不得其解,面对雇主的夸奖甚至有点烦躁,气恼地出来买个酒,还听到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一边笑,一边对着他夸那名不副实的没用丫头。

“哎呀,你来的正好,今儿刚重新开张,尝尝我酿的梨花酒,奴家高兴,免费请大家喝一杯!”

“老板娘高兴什么?”廖安没精打采地问。

“你不知道,奴家刚从衙门放出来,差点就去见阎王了。我那死鬼夫君命短,自己没了就算了,老婆娘看我不顺眼,偏要说是我毒死的,把我告到衙门去了。衙门那种地方,是人能呆的吗?但凡进去的,不死也要脱层皮,又是老虎凳,又是烙铁的,夹板一夹,棍子一打,谁敢不认?”

老板娘哀怨地伸出手,楚楚可怜地控诉道:“看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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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手,到现在还肿着呢。”

“你认罪了,那是怎么出来的?”

“多亏了小鹿知州,人美心善,英明睿智,简直是紫微星转世……”老板娘捧着脸夸个不停。

“哎哎哎,紫微星转世可不能乱说啊,那是要掉脑袋的。”有人连忙打断,东看看西看看,偷偷纠正。

“紫微星怎么了嘛?我听说书的都这么说啊!不然那陨石,那么大一个,轰隆隆,哗啦啦的,怎么偏偏就砸到叛军脑袋上了呢?不是紫微星哪有这本事呀?”老板娘自有她一套歪理,你别说,还挺自洽。

“别打岔,你还没说你怎么出来的呢?俺们还以为你死定了呢!”旁边听故事的人不乐意了,连声催促。

“是吧?我也以为我死定了,谁想到会遇到知州大人这么仁善的上官呢!听说她和同知大人打赌,谁输了谁走人,正好抽到了奴家的案子,当天就重新审判,让女仵作验尸,还奴家一个清白了!”

老板娘其实说的有点含糊,但是含糊,反而更真实。毕竟官府里的弯弯绕绕,判案的流程,普通人都一知半解,她自己稀里糊涂的,吓得天天哭,莫名其妙就认了罪,又莫名其妙就被放出来了,高兴还来不及呢,难道还敢多打听?

“今儿大喜,奴家高兴,谢父老乡亲们抬爱,奴家先饮一杯!”她喜气洋洋地饮了碗酒,众人大声喝彩,也纷纷笑呵呵地饮酒。

大家都很高兴,兴高采烈地讨论这位“英明睿智”的鹿知州,神神秘秘地议论能不能给她立生牌,早晚三炷香供奉着。

“瞎说什么?知州才多大?这不得折寿吗?”

“不是说知州大人遇刺,有生命危险吗?我上个香拜一拜,兴许就好了呢?”

“那应该去庙里上香吧?”

“哪座庙比较灵啊?奴家正好也要去还愿呢,自然也要替小鹿知州求一求长命百岁,希望上天保佑奴家的恩人,福泽绵延……”老板娘也跟着凑热闹,小声问道。

“麒麟山那个烈士陵园吧?原来是观音菩萨庙,很灵的……”

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,廖安只觉得他们吵闹。

他烦得很,易容改装之后,假扮成送菜的摊贩,顺利进入鹿家,在一个茅厕打晕个仆役,又换身衣服,熟练自然地潜入鹿鸣的院子。

这个时候的廖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身为顶尖杀手,他会遭遇什么样的滑铁卢。

让他毕生难忘。

和一般的世家贵女不一样,鹿鸣喜欢清静,院子里的人不多。

如今特殊情况,除了洒扫和送药的侍女,就更没什么人了,往来走动的丫鬟也都忧心忡忡,没什么笑模样。

“兰公子今晚还守在这里吗?”

“应该是不了,昨晚他一宿没合眼,夫人劝他多休息呢。”

“唉,要是桑神医在绀州就好了……”

“希望娘子吉人天相,逢凶化吉。”

珍珠和琥珀叙了两句话,都没心情闲聊,各自忙碌去了。

廖安低头扫着地,尽量降低自身的存在感。

他擅长融入一切环境,从来不会引起别人过多主意。

两个侍女就在他不远处说话,却无人注意他不是这个院子里的人。

不多时,天色晚了,一个年轻男子从门里走了出来,神色从容不迫,但眉目间隐有忧色,脚步沉静,老成得不符合他这个年岁。

这是接替公孙景的新同知,管财政的,应该忙得脚不沾地才对。

廖安心里一转,把这人和淇水边清田的那个官员对上了号。

他听见这个同知和鹿鸣的侍女说他累积的公务还没有完成,必须得去处理一下,等忙完了再过来看看。

“兰公子慢走。”

年轻的兰公子走后,珍珠进内室给鹿鸣擦了擦汗,呆了一会儿,便向厨房的方向去了。

琥珀正擦拭着书架,忽然眼前一花,一阵天旋地转,晕乎乎地软倒在地上。

廖安放完迷烟,等候片刻,从挪开的瓦片间跳到横梁上,无声无息地落到地上。

这也太容易了,鹿家这纸一样的防护,防君子不防小人,根本不费劲就潜进来了。

有那么一瞬间,他怀疑这是请君入瓮,但是他动手之前非常确定,这屋里没别人了,就鹿鸣和一个侍女。

现在侍女躺了,鹿鸣还能蹦起来反杀他不成?

他可是顶尖的杀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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