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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61章 齐动(二合一)
楔子:
明月无声悬挂于顶, 照着江海来往,映着冷雨凄寒。
少年仰目看过去,却被刺得双眸泛泪, 他想伸手去够一够自己的月亮,却在月明之下瞧清自己双手染血, 是做玷污。
他眨出两行泪痕,颤着声问:“你说, 清风会记得一朵花开过,会……会记得他的颜色,和他的香气吗?”
拥着他的那双手轻轻地拢了拢:“会。”
花香渐远, 沐进悲寒月色,自此生死不见,共听万古潮声。
九天之上, 浮念台一片狼藉。
原先那些赤梅如云那些白玉霞色尽数被砸得稀碎,净河心知冥王修为如何,想当日之境况,即便他不顾性命冲上去想要抢夺,恐怕对方要想彻底杀了他,也不过是动一根指头而已。
他这样的小仙童是生是死, 于诺大三界而言根本无足轻重, 若是还有一口气在……
净河看着同门在费力地般起那些树段石块, 四处搜索可有被压着还没发现的仙童, 他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眼角,低声喃喃:“对不起, 我没护住……”
他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冥王入姻缘府来放肆乱砸, 而自己如同手无缚鸡之力一般做不得半分反抗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
“净河,你别太内疚了, 我们早些清理好这些,再一道去向天帝告冤吧。”一个小仙童抱着辛苦整理出来的卷轴路过,瞧见他在这处低声愧疚,遂上前安慰。
“告什么冤。”另一名在石台上清点仙鹤数目的仙童皱着眉说,“天帝早些时候才因南面的要务离开了不世天,道君也出了清净台,没多就冥王就闹上了不世天。”
“哼,我看呐,冥王就是挑准了能管住他的人都不在,才敢上来这么肆意妄为!”
那小仙童又愤又急,眼瞅着要说出来些更难听的话,又给生生咽了回去,眉眼中逐渐攀上哀色:“仙上一向与世无争,最是温润的,如今我们却没能替他守住浮念台。”
经他这么一开口,身旁抱着卷轴的那个仙童还有净河,面上都不可抑制地攀上一丝愤意。
“我要下界去。”
终于,净河闭上眼做了决定。
身旁两人都齐齐惊呼:“不可!你忘了仙上走之前交代了我们什么吗?”
成意上仙此回下界去得匆忙,临行之前将浮念台所有仙童召到一处吩咐他们:“本仙此去或要人间历法数十年,已于浮念台周围布下法障,非悍天之力不能破之,你们且留于其中,不可起争,不可先乱。”
那日浮念台明光若雪,纷纷扬扬着清光淡芒。
“若是法障破了,皆以护住自身为主,不得私自下界。若有违背者,自此从浮念台除名。”
净河睁开眼:“我当然没忘,可我更不能忘……”
他曾经答应过一道仙影,也是那道仙影救了他的命,那是净河从未见过的至明至圣光景,弱小的仙童跪在光影浮动间,祈求那位神仙答应他报恩。
许久许久,似是人间百年过去,那神仙才低笑一声:“既如此,你替我去浮念台,去看着他,陪着他。”
这才是净河原本可入清净台,却毅然决然来了姻缘府的原因。
闻言,身旁两个小仙童都摇头劝阻:“这个故事你在仙上离去之后就同我说过,可……净河啊,你当真能保证那不是梦一场吗?”
“是啊,且不说上仙身在浮念台从不外出,这浩大一个不世天都没几个眼熟的,哪能有你说的那般强大的神仙叫你来陪着他。”
“就是,若真想要陪着仙上,为何他自己不来呢?”
“你们。”净河猛地扭头去,深深呼吸之后,才开口,“我难道连自己可有身负重伤险些丧命都能分不清?”
他说罢,猛地拉开自己衣襟,露出胸口上那道狰狞伤疤。
“彼时我才上不世天,压根分不清身在何处,再察觉时已误入禁地,那里面关着瞧不见形状的妖兽,我……没有人来找我,是那个神仙救了我。”
净河如何都忘不了,在那幽冷黢黑的禁地之中,不知何时来了一道光影,瞧不清神仙长什么模样,却只能瞧见他灵光浮动的衣襟处,绣了一株玉兰。
暖玉色萦绕,用细致银线滚了边,稳稳妥妥地落在心口处。
他说:“去浮念台陪他吧。”
时至今日,当时种种说起来实在像梦,若非净河时常瞧得见自己胸口那道疤,恐怕连自己都要怀疑。
“当时那凶首利爪贯穿了我的胸腔,我如何忘!”
净河不管怎么说,如今已有仙身,即便受了伤,也该早早愈合,不该留下这样的疤。
“可……可就算如此,你已经来浮念台陪着仙上了呀。”抱卷轴的小仙童惊得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复而又感慨,“怪道你总是对仙上吩咐之事勤勤恳恳,原是还有这层故事。”
“但你可要想好,仙上说过,若是私自下界,就要被除名的,到时候你就不能再留于浮念台了。”
“我自是明白这点,可是……”净河歇了音,他真正要下界的理由,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。
诚如同门所言,他向来在浮念台勤恳非常。
一方面是为着当年神仙的救命之恩,一方面是钦佩仙上品格。
只是无意中发现,仙上的真身根本不是那块镇于灵殿掩人耳目的木牌。
这本也没什么,直到昨日冥王过来,他才看见冥王腰间挂着仙上的真身。
这是很了不得的事情,可冥王似乎还不知道,只管抢了木牌离开。
如今,净河是再也待不住了。
想到冥王,他又忍无可忍地扭紧眉头:“那冥王实在可恨!性情暴戾猖狂无度,如此品行,不配为神!”
净河愤愤捏拳:“怪只怪我见过真正的神仙,如今见冥王,实在恨我修为低下,否则怎能让他如此羞辱我们姻缘府!”
这话倒能在姻缘府引出许多共鸣。
“就是,我听闻他昨夜还召了阴兵入世,可见猖狂得没边!”
三人又聚在一处谴责了几句冥王,再看净河决意已定,便不再多劝。
此后数日,不世天因冥王前来折腾一回很是不太平,各种大小集议开了个没完没了。
反而受损最严重的浮念台因为被谢逢野拆得过于彻底,光是重建修复就腾不出人手来,一直无缘参与各项声讨,硬是将不问世事的规矩发扬到了极致。
天界如此,人间也不大太平。
早于半年之前夏里日烈之时,不知皇帝从哪得了面镜子,其镜面粗粝若石不可照物,就连边框都糙得不加精饰。
可皇帝却喜欢得不行,不但悬于自己的寝殿之中,更是日渐沉迷,甚至不再过问朝政。
眼看着原先勤谨的皇帝如此,大臣们个个急得抓心挠肝。
没想到这还不算,没过多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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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皇帝更是下令搜罗各处美人入宫,此后琉璃顶内,声色鸣动不歇。
金罗帐内,香云烧如雾笼,一人掀开层层纱幔走进寝殿,露在外面那截脚踝白如脆纸。
他赤着脚来到石镜面前,默声立了一会,似在静静聆听什么,半晌才痴痴地笑起来,笑声响在寂静深宫,如哀唱不觉的凄厉苦歌。
跪在殿外的宫人面上都带着冷汗,大气都不敢出。
未料越笑越急,几乎要把自己窒息得背过气去,才顶着眼角泪花直起身,修长瘦弱的指尖抚过镜面。
“这样啊,那俞家小少爷就是柴江意。”
俞思争本就该入皇城述职的,自前朝文官之乱后,当朝尤其注重各方均衡,比起早些年那些重文轻武,如今的朝堂对于他们这些武将已然算得上颇为重视了。
只是有一点,驻守边疆的将领每年都要受皇命回朝。
俞思争也不例外,这回能在百安城多待些时日,已是朝中听闻他家里有丧事,准许他先祭奠了先人。
但也不能耽搁太久,半月之后,旨意就送到了百安城。
俞思争领旨当年,城民聚集,难得如此声势浩大,恍若都在期待一场盛大集会。
俞思化也早早地起床,待洗漱焚香过后,跟随父兄一道去城门口迎接皇城来的使者。
如今没了城主,上面很快在百安城开设官家驿站,由那处先行发布朝中命令。
早在一旬之前,圣旨要到的消息就传到了百安城,彼时俞思争还不解。
因他带军入皇城的日子早已定下,若是到了时间他自然不能多耽搁,为何还要千里迢迢派使者来送圣旨?
待他俯首于城门前,敬听过圣旨之后,先忍着心头震惊双手接过金卷,才问:“敢问天使,圣上为何要召我家弟弟入宫?”
“陛下心思,老奴不敢妄加揣测。”来人是圣上眼前的红人,上了年纪的老内宦声音翁瓮的,最是人精的模样。
话题本该就此结束,他却在临行之前,意味深长地回头:“圣人近来尤爱美人,若能得心头所好,俞家恐怕该落户京都了。”
他话里那些恭喜意味不言而喻,自来大小家族一人得宠全家鸡犬升天的故事不胜枚举,此番圣人可是亲自下令叫身边最得脸的内侍来百安城传旨。
其中深意,若是稍有脑子的都该明白。
“美人”这两个字可是结结实实地砸到了俞思争心头上。
“不行!朝中传闻难道你没听说吗?”俞思明再也顾不上和大哥在父亲面前装什么兄友弟恭的模样,更是一并抛去了自己那些文人气度。
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。
宫里那些事即便不能迅速传到百安城来,如今几个月过去,不论是商贩走卒,还是行走南北的书生,都能带些风言风语出来。
“圣上如今举止疯……”
“——俞思明!这些话是可以乱讲出口的吗!”俞思争第一回用如此狠戾的态度对待自己的二弟,烈声质问把人吼了个猝不及防。
俞仁坐在主位上,静静地抿了口茶,问:“思争,此番,有多大把握能保。”
这回换做了俞思争无言以对,俞思明在旁边急得绕桌子走:“早知如此,就该让小幺尽快成家的。”
俞家内堂为此阴云难展,俞思化迈进门槛来,瞧见的就是父兄在为他犯愁这一幕。
“不过是进一进皇城罢了,我去就是了。”
他安慰道:“圣人或许听闻兄长在边疆功绩卓越,想提升下我们家门楣呢。”
话是这么说,可对于俞家人来说并未起到太多作用。
对于城中之人来说就不是这样了。
近来俞府门前那叫一个热闹,每日都能围一堆人争抢着要做管家。
净河才入百安城,就觉得一阵鬼气缭绕于仙上历劫之处,不免心头一紧快步过去。
“你二把手当不够的!在这也要抢?”土生使力想把排在自己前面的梁辰推开,却没能让他离开半点。
梁辰反而是一脸平静地盯着俞府大门,身前站着激动的孟婆。
“你说,当好管家要做些什么呢?”孟婆激动地搓手手,“端茶送水,还是洗衣做饭?”
“不不不,要我说,能打才是最重要的。”尺岩实在不能用本相示人,所以化作一个彪壮大汉,死死地抱着俞府门前那块鼓石,一边不耐烦地甩着脚,咬牙切齿地说,“看看俞小少爷去哪都是危险重重,到头来还是要能打才最重要。”
“呜哇!”小古也有了人形,化作一个褐褂少年,头上缠着根白色布带,这会正忙于跟尺岩争夺队列第一的位置,一口狠狠地咬上了他的腿!
口齿不清地说:“我觉得,会做饭能让俞少爷吃好喝好才是最重要的!冥王就老说嘛,他太瘦了!”
总之,他们这列奇怪且诡异的队伍不算太长,但一旁围观的人都不敢上前。
先有几个不服的过来,都被这一群恶男霸女狠娃给打开了。
是真的下狠手那种打,像是谁敢来抢这一个管家之位,他们就敢当场把那人打得下去见阎王。
这还不算,有人念叨着退到俞府院墙之下,刚下骂几声,却又觉得阴冷难耐,喷嚏更是一个接着一个地打。
他们当然不知道,俞家现在,里里外外上上下下,都立着阴兵。
若有那得见鬼神妖怪的,此刻只能瞧见那些脸色阴灰的士兵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院中,檐上,阶梯上……石狮子上!
总之就是一个密密麻麻。
此景实在诡异奇幻,可惜能瞧见的人不多,有个俞思化,还有个匆匆赶来的净河。
他来时路上焦急,脑中幻想过许多不好的场面,例如冥王会不会是带兵纠缠仙上人身,亦或是使用鬼神之权欺负仙上。
他什么场面都想过了,也已经做好见到什么都不惊讶的准备。
——这场面他当真没想过。
土生忽又所感地回头,正好对上净河惊讶的双眼,随后前面一排妖妖鬼鬼齐刷刷地看过来。
场面一度静止。
净河握紧双拳,看面前几人修为都不低,其中甚至还有同冥王一道上去闹不世天的司命!
苦战或许难逃了。
他捏紧双拳,咬牙问:“你们,在干什么。”
未料那一排神神鬼鬼只是看了他一眼,很快就转回去继续忙自己的。
“我让你走开!你会做个屁的管家!你这个死木头!”
“……”
“要不我给他缝些漂亮衣裳吧!谁不爱美呢”
“早知道就该把我那把大钉锤拿上来,要是遇到……哎呀!轻点!”
“哇,我!只有狗狗是天下最棒的!”
净河:“……”
与他们一墙之隔的俞府内,俞思争快步拦住了正往前门去的俞思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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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怎可答应得如此草率!”
“大哥。”俞思化停下步,思忖着说,“不论如何,我都是非去不可的,难道你不知道吗?”
他想了想,还是拍了拍俞思争的手臂,这般亲近的动作之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在俞家几兄弟身上的。
可自从良府走了一遭,再到俞思化眼盲之后又重见光明,兄弟三人史无前例地去偷了父亲的藏酒出来,借了一晚秋风飒飒,喝了个酩酊大醉。
将以往那些说出口的,没说出口的话都说了个遍。
自此之后,三人在父亲面前虽然还是做着乖孩子的稳重,但私下已很是要好。
没想到这份难得的温情,会被一纸圣旨这么匆匆打破。
三人关系就因为争辩而再度紧张起来。
“你也知道皇命不可违,我晓得你和二哥是我为好,但若不去,受害的会是我们俞府上下。”俞思化摇了摇头,“我们都不想看到那样。”
“况且,未必去了就会如何。”
俞思化也听过皇城中那些风言风语,就是想再说些安慰人的话出口,也说不了了。
只问:“若是圣人无度痴狂,大哥还要忠君吗?”
“我忠的,是这黎民百姓,是家国安康。”俞思争回忆着说,“国安则民安。”
“嗯,我晓得了。”俞思化淡淡点头,“那我就更不能违旨了,如今这般,不去亲自瞧瞧如何知道圣人意欲何为?”
“那个什么谢逢野呢!他不是什么神仙吗?”俞思争有些急得口不择言,“让他带你离开吧!”
“他……”俞思化一时语噎,神情不大自在地扫眼看了一圈自家府院,又想这番盛景还是不要让父兄知道了。
于是谨慎地说:“他好像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,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。”
谢逢野自那夜不做声响地过来,给自己留了木牌,还挂了一个香囊,香囊里面是一棵质地莹润的宝珠。
俞思化只拿出来瞧过一回,就匆匆放了回去。
那物之珍奇不似凡间能有,他只管收好了。
至于谢逢野为什么连再见都不讲一声,俞思化实在想不明白——若是想要抽袖子走人,大可直接离开。
偏偏他又留下这么妖妖鬼鬼来绕着他。
越是这般,俞思化就越是莫名的心慌。
此时既是说到了他,为着让兄长放心,俞思化干脆讲:“而且你也知道,他既是神仙,我又和他相识,他定不会放任我生死不管的。”
俞思争闻言,虽是点了头,表情还是不大开朗,他指着府门方向:“他就是留了那些……奇人异士来保护你的?”
他这些天可没少听说,外面有一堆怪人,为了争抢俞府管家一职时常打得昏天地暗。
俞思化:“……是,是吧?”
“那他人呢?”
只有这一句话能让那一排妖妖鬼鬼瞬间安静,俞思化手扶着府门,指尖隐隐用力,觉得自己耐心快要耗尽。
自他睁眼重见光明那一天,身边只能瞧见这几个幽都的鬼。
问什么都好说,若要问谢逢野去处,个个都三缄其口。
俞思化实在不理解。
他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是月老了吗?不是念了那么长时间要报仇?不是此仇不报非君子?不是……病中还不分昼夜地过来陪闹玩笑。
难道,那天没讲一句生辰快乐就能叫他堂堂幽都冥王不告而别?
俞思化有些心烦意燥。
可无论如何,不管他以那种立场,都没资格对谢逢野抱怨什么。
这才是让他最烦躁的。
如今这架势,就算他们不愿说也瞧得出来,谢逢野是安排了人过来护住他。
可这份不加说明的保护,没能给出半分慰藉。
现今离着圣旨要求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,俞思化心知自己是没法摆脱这些不愿开口的鬼,低低笑了一声:“你们不愿说,就不说吧。”
他指向那排队伍:“那我便认下这位小兄弟做我府上管家。”
怎么说呢,土生也算是看过了冥王和月老的许多面貌。
动了怒,动了情,亦或是起了傲。
恰如他此时想也不想地指了身后那个姻缘府的小仙倌。
土生嘴角一抽抽,不由感慨:“谢逢野啊,你这心上人,多少是有点倔。”
东海之滨,浮云之上,谢逢野纵着飞舰刚出了海川,遥遥一望就能瞧见不远处的白氏仙州。
大大小小的青色仙州浮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之上,周围灵云奔涌,浅绕浓缠地勾勒出这处世外仙境的一角。
白氏境内不得纵云疾驰,若想入内,要么有家主邀请,要么……就同谢逢野这般绑了白氏少主进来。
他打了个喷嚏,遂皱着眉去踢脚边那团白绒绒。
“醒醒,到你家了。”
白迎瑕恨恨地朝他呲牙,从被绑着回家开始,他就没能好好睡过,一路颠簸难眠不说,还要听着冥王那些絮絮叨叨度日。
恍若历劫。
这还不是最难受的。
谢逢野踢了他一脚之后就快步往舰上的内室走去,牵了一影金青身影出来,二人倚靠着共沐霞光。
场面一度美好得不能直视。
谢逢野捏了捏身旁之人的手:“我先来替你看看,待日后一定带你亲自来瞧。”
他说得珍重温柔,很是让白迎瑕牙酸难耐。
若仔细去看,冥王牵的那个人,气质清雅似柴江意,面容又带了些少年神光,出去双眸无甚光彩 ,额前那抹红痕已然足够说明他的身份。
谢逢野神了。
他捏了个傀儡在身边,好让自己捱过相思之苦!
白迎瑕别过目光不再去看:“你是懂替身的。”
第062章 故人(二合一)
俞府内院, 枫红似血,连成赤色软云攀墙附檐,净河行走其中, 十分感慨。
他一遍遍去瞧在身前引路的仙上,如今的俞府小少爷。
既见故人, 对面不识。
怎么说呢,方才仙上出来一眼就挑了他, 于情于理甚至于缘分而言,这都是相当值得感激的东西。
可是……
他僵硬地转头去看,身后跟了一队步伐诡异且穿得五颜六色的神神鬼鬼。
为什么他们也进来了!
“好了, 请各位过去吧。”俞思化将他们引到院中湖上水榭,侧身摆臂指了过去,可见那湖心水榭已有热炉滚壶, 还贴心地预备下了糕点瓜果。
此处过去,唯有条九曲石桥与之相连接,而湖边至今为止不见半个俞府小厮。
所以,即便他们在这处水榭之中聊些什么惊奇志怪,也没人能听见。
俞小少爷这是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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备敞开天窗说亮话了,他见指路之后没一人前往, 也不多耽搁, 干脆自己先朝前过去, 净河想也不想地绕开身前几个碍事的跟上去。
“恕我多嘴问一声, 小仙君这是哪一出。”土生瞧他那殷勤的劲,实在难免一直想起当时跟谢逢野闹上幽都之时, 这小仙童那恨不得把他们当场撕碎去做花肥的脸色。
按理说冥王那般阵仗闹了一通, 不世天早该派人下来的,随便谁都好, 反正不该是这么一个小娃娃。
但这么个关键时候,所有不能告知俞思化的东西,同样不能向他说明。
现今这个状况,即便单单拎出小古的脑子来都知道,幽都于不世天而言,那些本就浅薄得所剩无几的声誉,如今可算是碎得被一把扬了。
净河即便被如此蛮横地拦住路,依旧本着浮念台上仙上时常教育的德行为先,先各朝着幽都几只鬼还有面前站位不明的土生上仙行过鞠礼,才说:“我自然是要跟着俞少爷一同进湖心亭。”
“你们不世天上的人脑子都是一根筋?谁问你这个了?”孟婆说话更为直白些,“谁派你来的?”
净河观他们也没有极为不善的言行,如今再看俞府上下布置安排,即便再不想承认,也能猜中几分。
可转念又想起曾经仙上说过:“若是私自下界,那就除名。”
他不想仙上出事,不想愧对曾经于自己有恩的那个神仙,更不想离开浮念台姻缘府。
如今面对他们,非知情况如何,定是不能实话告知,只说:“自然是受人之托。”
连一向寡言的梁辰都开口:“受人之托?”
土生:“叫你来干什么?”
净河眨眨眼:“这个节骨眼,自然同各位一样。”
尺岩向来最厌恶不世天,便极度不满地直接问:“谁叫你来的,难道跟我们一样?”
净河:!
立时打开新思路!
他面不改色地打了太极还回去:“自然也同各位一样。”
没承想此话一出,面前几位果然不再为难多问,土生喃喃道:“他啊。”
梁辰点头:“是他会做的事,不可说。”
孟婆附和:“没错,不可问。”
小古严肃不已:“……谁?”
最后还是司命先笑开了声,他和善地拍了拍这小仙童的肩膀:“你莫害怕,我们啊,都是很好相处的,以后若是都要待在俞府,难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,互相了解一下也好。”
净河被围得有些手足无措,作为浮念台的仙童那些经验告诉他:幽都中,不管男鬼女鬼都是洪水猛兽,自该离远些。
而今闹到这般地步,这些人去又都来护着仙上。
他们到底想干嘛?
俞思化掀了厚帘回望,见那几位还把今天刚来的孩子围作一堆,像是要弄什么神秘兮兮的小团体,这才出声唤他们一同过来。
待大家都坐定,俞思化又互相确认了一遍彼此的称呼和名字,像是初次认识一般。
忽然被拉开的陌生感让大家都觉得很奇怪。
“各位,既然事到如今,你们依旧不肯说明为何在此,我没法按照俞府旧俗将各位当做仆从小厮来做使唤。”他慢斯条理地给自己添茶,甚至不忘给小古递一碗温羊乳。
小古很是受用美滋滋地捧过来,下意识地就要把脸埋去碗里,结果一时没能习惯如今已被点出人身,就这么囫囵地把五官都泡了进去,愣是呛得差点把肺都咳出来。
俞思化连忙取了巾帕给他擦脸顺气,剩下几人瞧着冥君亲自上手,自然没得个干预的份,便好好地抱着手观望。
只有净河……有些没能绷住表情。
他的心里在山崩,在海啸,在晴天霹雳!
仙上如今对幽都鬼众如此和善!这么大个人、狗了连嘴巴鼻子都不会用!还有……这些人理所应当地抱手看着是正常的嘛?
直到司命提醒他:“小仙君,表情裂了。”
净河才恍然回神:“……哦。”
“你就是。”俞思化一边给小古顺气,一边转脸过来问,“既是司命唤你小仙君,你是那个天界上来的吗?”
净河这算是被问住了。
且不说仙上如今凡人一身,能如此坦然地说出天界这件事正不正常,他已然能接受身边这个脾气古怪的人是司命了吗?
土生见他稍有踌躇,干脆抢话截路:“俞少爷还是莫要多问了,他和我们一样是同一个人派来的,什么都不能告诉你。”
俞思化闻言,看向净河寻求一个答案,见他点了点头,便接着问:“你见过谢逢野?什么时候?”
“半月之前。”
这个回答不会影响仙上渡劫,更不会影响如今任何事情,大可直接回答。
小古被顺过了气,舒舒服服地蹭了蹭脸侧的手,继而舒舒服服地就要往人怀里钻。
俞思化也顺着他,像是哄孩子一般让少年靠到自己襟前,另一只手扶到他的背上,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。
不知怎的,净河手中那个水杯咔嚓一声就碎了。
俞思化却只是平静地看了看,接着问:“那你见着冥王,他做了什么?”
净河回答得艰难:“他……他来打了个招呼。”
顺便拆了你的家。
俞思化淡淡点头:“嗯。”
净河晓得仙上的习惯,这是叫他接着说下去,且此时身边还围着几个目光凛然,透露着“你敢多说一个废话,我就敢当场把你扬了”的和善目光。
他说:“然后,我就来了。”
俞思化见他如此,心里有了成算,便不再多问。
只讲:“不论如何,我只想确定各位到此,当真没受任何逼迫?”
那还能有假的?
幽都几个差点没跳起来表自己的决心如何,只有净河在旁瞧着他们和睦一派,只觉得嘴中苦涩。
“既如此,你们也晓得,人间的皇帝下旨要我去皇城,此去或许凶险,我也知道你们神鬼不能干涉人间各项。”俞思化轻轻地拍了拍小古的肩头,然后站起来挺直了腰背,将双手搭于额前,“此番人间之主或许因耽于美色而沉迷昏庸,我凡俗之人不敢妄求各位保我性命,便求若有事起之时,各位先护住我的家人。”
俞思化此意已了,既然早已知道自己是月老,那么在记忆没能回来之前,他做不了什么,更晓得自己就算是死了,也不会如何。
换一种说法,他就算死了,还能早些知道自己换个冥王究竟怎么了。
但终究俞家待他甚好,在能力范围之内,能做些什么就好。
净河眸光明亮,看着仙上的眼睛眨也不眨,像是恨不得两只眼睛都长去他身上。
此情此景落在幽都鬼众眼底,更是如见眼中钉一般,曾经那些白家狐狸死缠烂打的画面还热乎着,如今可不能在跑出一个上赶着找抽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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俞思化见他们交换视线不歇,但半天没说话,只当他们默认了,正预备接着说下一件事,未料尺岩果断地拒绝了。
“不可能。”
“天大地大,您老人家的生死最大,不管什么时候 ,肯定是要先护住你。”
他还有后半句没讲:如今这么个情况,护住了俞家小少爷就是护住了自己的命,若是护不住就可以把魂召出来,亲自提着骨灰送到尊上面前让他一把扬了。
无论如何,人也好鬼也罢,不能这么送死。
“这样啊。”俞思化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们会这般说,坐回原地轻抿了口茶,才云淡风轻地讲,“所以,谢逢野只是叫你们护住我的命?”
尺岩立时大笑着摆手:“尊上完全没说过。”
他笑得虚伪,嗓门也大得掩耳盗铃,完全没有半分说服力。
只好在几位同僚温和的笑声中讪讪挠头:“小少爷,我就是大老粗一个,弄不明白你们话里话外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,您就别再套的话了。”
俞思化没有立时回答他,而是垂着睫毛想起来。
之前多次交集,他已然知道梁辰是幽都上下除了谢逢野之外最能说得上话的,如今也要跟着其他人一起被派来跟着他。
冥王到底是为了让人盯着他复仇?
还是因为有更为严重的事情不能说,只好让他们先护住自己的性命?
不管是哪一种,这般安排,对他来说已算是很细致了。
“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吧。”俞思化垂目倾茶,忽而问,“那位不能说名字的男人,可还有什么话叫你们带给我?”
“什么话!什么话”远远地从石桥之外奔过来一道倩影,小孟婆见了欢喜地迎上去,“姐妹!”
俞思化朝她礼貌一笑:“白姑娘。”
白迎笑也不客气,牵着孟婆的手进了水榭,大大方方端起茶盏闷了一口,这才见还多了个陌生面孔,难免要凑近些打量。
净河被盯得后脊发寒,正要算着该如何回答那些奇怪刁钻的问题。
没想到面前这个妖怪也只是看了看他,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,同俞思化熟络地又寒暄几句,这才坐下来期待地说:“什么话啊?”
净河已经心如止水了。
好了,现在这个府院里还有什么是没有的。
仙上的交友能力这般彪悍的吗?
原先在不世天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来趟人间是跟谁都能搭几句话吗?
他心如死灰地看了在仙上怀中蹭脑袋撒娇的小古,又看了看欢笑晏晏的白姑娘。
只觉胸中凄凉难耐。
对不起,大神仙。
尊上如今有了狐朋狗友。
他学坏了。
一阵清脆铃响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,梁辰也不吊着大家胃口,抬掌幻化出灵笺,还颇为生硬地解释道:“本来,这般法术是不该有什么声音的。”
“可是那个不能说的男人,他特地做了此番计量,好让他传话回来时显得特别一些。”
俞思化去看,那张灵光涌动的灵笺上,都是分段写的。
“我已经到了天上,云很好看。”
“我看到了大海,海有点深。”
“我现在马上要下船,那个傻子一路都在反胃,还要麻烦老子照顾他。”
看到这一行,俞思化稍微顿了顿,才问:“他……那个不能说的男人,他身边还带着其他人?”
什么重要的事,什么重要的人,需要这么出去。
梁辰解释不了,只说:“您接着看吧。”
下一行是:“待我见了他爹,把各项事情说通,很快就回来。”
俞思化慢慢收回目光,微笑道:“既如此,看来他过得很痛快。”
梁辰不置可否,便听俞少爷说还有最后一事,此番入京,可否不带这些阴兵一路。
因他最近发现自己无论去哪,这些阴兵都要跟在身后,且他实在难以想象大哥骑兵列阵在前,自是雄气英姿开道,后面还跟着另一军整齐的阴兵。
那画面实在太过难以言喻。
梁辰摇了摇头:“这个恐怕只能说恕难从命了。”
俞思化: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那个不可说的男人。”土生横插一脚,表示安心就好,阴兵即便在天日之下,也不会受什么影响。
虽然他也很想立时拉着俞思化说:你晓不晓得冥王能唤了整个幽都阴兵来重认主人,多么感天动地!
可万般话到了嘴边,都变成:“那个不可说的男人。”